摘要:弗洛姆提出,个人的生存方式可以分为两种,即重占有和重存在。它们各自决定了不同类型的性格,并影响着个体的行为方式、价值判断和精神生活。本文从《渔夫和他的妻子》和《幸运的汉斯》两则格林童话出发,分析其中人物的行为特点和性格特征,以理解重占有和重存在两种生存方式之间的本质差异。渔夫的妻子和汉斯分别代表着占有和存在两种性格结构。他们的生活都经历了从无到有,再到无的过程,但在此过程中,他们的行为抉择及心理变化却大相径庭。最终,他们的生活体验也截然不同。
关键词:占有,存在,生存方式,性格,道
1. 重占有和重存在的含义
占有和存在是两种基本的经验生活方式。占有,似乎是一件直接且自然的事情。为了活着,我们必须占有生存物资。为了活得舒适,我们便尽一切可能地占有更多。仿佛我们生而占有,占有即是生存的全部意义。而存在,与占有截然相反,意指抛弃占有的欲望,遵循人或物的真实本质,致力于自我实现,并鼓励、帮助他人和他物成为他们本身。
在“占有”这一生存方式中,我同世界是一种所属关系,相互脱离的状态,我要使包括我自身在内的一切人和物,都成为我的财产。而在“存在”这一生存方式中,我与世界保持一种积极的、有生命力的相关关系,而非吞食。“这两种不同的生存方式,是对自我和世界的两种不同的倾向性,是两种不同类型的性格结构,其中占主导地位的一种将决定一个人的全部思想、感情和行为。”
2. 童话人物的占有和存在结构
阐释语境下的《格林童话》,不仅是人类学家、民俗学家和历史学家们的研究课题,也是心理学家们的探索人和人格发展的素材。《渔夫和他的妻子》 和《幸运的汉斯》 两则故事,清晰展现了人的占有和存在两种迥然不同的生存方式,故事的发展经过发人深思,耐人寻味。
《渔夫和他的妻子》与占有结构
《渔夫和他的妻子》突出的是重占有的生存方式。在遇到比目鱼之前,渔夫和他的妻子住在海边的一间小渔舍,生活简单清贫。一次偶然,渔夫捕获了王子化身的比目鱼。在渔夫看来,这鱼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便放走了它。然而,他的妻子却嗅到了物物交换的价值——我救了你,你就得回报我些什么。于是,她通过渔夫向比目鱼进行索取,从索要楼房、宫殿,到当国王、教皇,甚至要成为上帝。她无止境的贪欲,使得比目鱼最终忍无可忍,又将一切恢复如初。
在重占有的性格结构中,占有的欲望是渐进式膨胀的。起初,渔夫与妻子的生活一贫如洗,因而占有一座楼房是他们最迫切,也是最直接的需求。一旦得到了房子,占有更加宽敞华丽的宫殿便是下一步的目标。住进宫殿后,他们物质上的需求基本饱和,但这样的生活也很快变得无趣,相比占有物,占有有血有肉的人看上去更有意思,当国王便成了渔夫妻子顺理成章的要求。然而,国王的权力还不够,教皇才是拥有至高无上权威的人,人类可控范围内的几乎所有人和物品,都将被她占有。但是,成为教皇也不能让她满足,她还想再成为些什么——成为主宰一切的上帝。在重占有的生存方式中,占有永远没有止境,尽其所能,越多越好,这就是“占有”的态度。 一步步的占有,让渔夫和她的妻子逐渐走向了欲望的深渊,直到最后崩溃。
尽管在占有达成的一刻,人会感到兴奋或者一种“满足”,但这种感受或者体验,注定如昙花一现,很快就将被无聊和失望所取代。于是,为了再次摆脱无聊的生活,人就不得不去寻找新的、更加刺激的占有对象。当第一次的诉求满足时,渔夫妻子一见丈夫便拉着他的手,领他进屋瞧他们的新房子。过了一两个星期,新房子带来的满足感消失殆尽,她便开始索要宫殿。当宫殿的愿望也实现后,见到丈夫,妻子仍向上次拉着他的手,说,“喏,这样不是很好么?“可是才到了第二天,她就要当国王。当渔夫试图劝阻她时,她变得愤怒,语气中带着命令的意味。然而当上国王的渔夫妻子,不再像前两次那样在家门口迎接丈夫,而是头戴金冠,坐在高高的殿堂之上。一见到渔夫,她就说“我已经感到无聊,已经再也受不了了!”口气十分烦躁不安。终于成为了教皇,可她并没有满足,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眠,一个劲儿地考虑她还能成为什么。在这段过程中,占有带给渔夫妻子满足感的持续时间不断缩减,而高峰体验过后的无聊和空虚感却在不断加深,折磨着她寻求更多的占有。“我不能忍受,我再也不能忍受!”
与此同时,随着自身地位的提高,妻子对待渔夫的态度也发生着改变。妻子从一开始的拉手,然后呵斥、命令渔夫做这做那,到后来的勃然大怒,她贪婪、傲慢的神态跃然纸上。这种重占有的偏执和恶念,最终让人变得如同魔鬼般丑陋、可怕!
渔夫妻子虽然一直是占有的发出者,但渔夫却是真正的执行者,所以二者均属于重占有的性格特征。每次渔夫从比目鱼那回来,便对妻子念叨着“这下你该满意了吧”,然而每当妻子提出让他索要更多时,他言语上虽表露出不情愿,但最后都屈服于妻子的意愿,或者说是顺从了占有欲的驱使。在比目鱼那里,渔夫每次都尽量摘清自己的责任,将一切的占有归结于他的妻子,而实际上,他在比目鱼和妻子之间的徘徊,可以引申为其内心的自我斗争。一方面,妻子只是渔夫心中欲念的具象表达,不是妻子一直在索要,而是他自己;另一方面,唯唯诺诺,不停在说“这不行,这样不好”的渔夫,不过是他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当这两种力量不断碰撞时,渔夫心中的挣扎就如同海面的变化——海水逐渐变得墨黑粘稠,且潘腾汹涌。然而,每一次结果都是欲望占据了主导。
《幸运的汉斯》与存在结构
重存在的生存方式是《幸运的汉斯》的主旨表现。汉斯在主人家的七年工期已满,勤勤恳恳的工作换来了一块脑袋大似的金子,踏上回归母亲的路途。扛着一块大金子,他走起路来非常沉重,感觉十分难受。一路上,他先后将金子兑换成马、牛、猪、鹅、磨刀石,最后一不小心,石头也落入了井下。他一点也不责备自己,反而感到一阵轻松,因为摆脱了一切负担,于是一直往前跑,跑回到了母亲家里。
与重占有的性格结构相反,重存在的人不是通过占有来囤积自己,而是通过放弃来摆脱束缚,从而获得真正的自由。金子是个好东西,但汉斯觉得,背着这个走路实在让他难受,“骑马该是多么美好哟!”。将金子换成马后,骑马比走路舒服自在多了,但也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轻松,一不留神,马就将他甩到了地上。他将马换成了一头慢悠悠的母牛,心想着还可以喝到牛奶,吃到黄油和奶酪。可是正当他口渴至极之时,母牛却挤不出奶来,谁知这是一头年将垂暮的老母牛。于是,他将母牛换成了一头小猪。后来因为害怕遭遇危机,他又将猪与别人的鹅做了交换。然后,鹅又换成了能让自己随时手伸进口袋,都有钱掏出来的磨刀石。可石头也让他不轻松,一次喝水时的不注意,石头掉入了井底。这一路上,他换得的东西看似越来越小,市场商品的价值也越来越低,并且最终一无所有,但是每一次的交换都逐渐让他自己从之前的束缚和痛苦中解脱出来,直至完全地自由。正如老子所言,“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如果他一直紧握着金子不放,或是其他貌似价值大的物品,恐怕汉斯将要累垮在半途。始终关注自身本性的感受,致力于自身的发展,这就是“存在”的态度。
通过存在这一生存方式,人所体会到的快乐和幸福是持久而延续的。从背着一大块金子,到自由自在地骑在马上,不慌不忙地赶着母牛,牵着肥美的小猪仔,抱着漂亮的白鹅,抬着两块石头,汉斯总是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事事如意,每每遇到不称心的情况,立即就会出现好的转机。他为每一次的交换感到由衷的高兴,内心充满了感激,总觉得自己做了一笔好交易。正是因为他每一次的交换均是符合自身本性,而不是为了占有而交换,所以汉斯的快乐贯穿了故事始终,即便最后看似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快乐,就是我们通向实现自我这一目标的道路上所获得的体验。”
虽然一路上经历了种种,但汉斯的目标始终明确——回到母亲那里,并为此积极主动地创造条件。积极主动,是重存在的性格结构的一大特征。他不断地表达自己的当下的感受,来建立与周围世界的联系,积极地寻求满足自身需求的途径。这绝非说他是一个利己主义者。他每次交换的初衷,并不是通过伤害、压榨别人的利益来满足自己。他曾提醒骑马的人说,“我得告诉你,你扛起来会挺吃力的。” 当然,他的交换也不是随意使然,缺乏判断。当抱鹅的小伙子吹嘘鹅的美味,引诱汉斯用猪换鹅,汉斯先掂量了一下,然后说“我的猪也不差啊”。直到小伙子提到猪可能会给他带来危机,汉斯才因此提出交换。虽然这极可能是小伙子的一个谎言,但这一情节也表明了汉斯的选择是建立在对别人的信任和自身情况考量的基础上,而非是贪图一时享乐。
3. 小结
《渔夫和他的妻子》和《幸运的汉斯》有着相似的故事框架,主人公的命运都经历了从无到有,再到无的过程。从表象上看,渔夫和妻子的生活是朝着更富有的方向发展,占有了更多,而汉斯拥有的物品却是在逐渐“日损”。实则不然。渔夫和妻子日益膨胀的贪婪和占有欲望,使得他们充满了愤怒、不烦、焦躁、争吵,生活如同一滩死水,毫无生气可言;而汉斯在不断的放弃和交换中,却得到了心灵的满足和幸福。当他卸下了所有的负担,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快感,于是飞快地跑回到了母亲那里。在童话阐释的语境下,母亲常隐喻为道,生命的源头,孕育生命的地方 。可以说,重占有的生存方式,终将让人逐渐背离自己的道,而重存在的生存方式,则将引领人回归于道。
参考文献
[1] 埃里希•弗洛姆《占有还是存在》,李穆译,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5年版。
[2] 雅各布•格林、威廉•格林《格林童话全集》,杨武能、杨悦译,译林出版社2010版。
[3] 王丽平《格林版 “小红帽”的旧说与道家新解》。